起初,没有几个人相信这场危机,只有零星的谣言与警告从少数最深的矿井中传出。
直到所有人发现,世界最牢固的基石——基岩层,已然消失于无尽的虚无,他们这才开始惊慌,才第一次开始珍惜他们赖以生存的世界。
潘塔纳尔观察站已经乱作一团,基金从一开始就证实了这次危机并尝试解决,但他们一无所获——直到现在,这次危机的线索板仍是一片空白。O5已经宣布了世界末日事件。并且开始协助各国政府转移人口,移民至下界与末路。
世界上下透着股绝望的气息。这种绝望体现在他们的言行与外貌上——疲惫恐惧与迷茫的眼神,语气无助——很快,这种绝望会爆发为疯狂。
虚空很快吞没了板岩层,而在陆地上,矿石仓库的大门正一扇一扇地被砸破,名贵矿石——尤其是钻石——被暴徒们抢夺一空,而铁和黄金的价格更是疯涨至平日的百倍以上,因为人们知道,很快所有的矿石都将灭绝——不只是矿石,主世界的一切也将灭绝。
世界各地——尤其是英语言区——开始暴发大规模的抗议甚至起义,有许多人对这次事件抱怀疑态度,他们拒绝接受基金会与政府的帮助,拒绝进入传送门。并认为门后将是独裁与专制的暴力世界,认为整个世界危机都只是一场谎言。我们很容易预见这群人的结局,他们自认为知道真理,相比之下其它人——那些疯抢资源的暴徒——真是理智的聪明人。
矿石采区开始被快速吞噬,很快,世界上最后一块钻石落入虚空,而地面上的人此时似乎已经完全“适应”了这场危机——夜晚的灯光像是一群饥饿的蝗虫,冲击着原本安静祥和的市镇,击破着橱窗,烧毁着房屋。
而潘塔纳尔的观察员们大多已放弃了自己的任务,他们守在传送门前等待虚空到来。观察站内的资料与设备大多都已转移。这时我们听见信息,基金会已经搬空了大部分主世界站点,重要资源均已转移完毕,现在除了帮助政府转移人口的通讯员,所有人都可以自主进入传送门了。
我说我要留下来,上级没有反对,也没有问我原因,只是简单地一点头。现在正是虚空临近表面土层的时候。站点内除了我没有一个人,我披上大衣走出了站点岗所的门口,今日阳光明朗,微风和和,昨晚的积雪齐到小腿处。从山望去山脚,我看见一个黑点,在山脉与海洋间跳跃,渺小而活泼犹如树枝间的松鼠——那会是什么?那绝对不会是一个普通的生物——它们走起路总是慢悠悠,这个样子的奔跑只会是一个人——一个人,一个什么样的人?什么人还会在这种时候在地面上待着?
我拿出望远镜,看见那人正一个一个像种植甜菜一样往地上放什么东西——红色与黑色条纹——那是一堆堆炸药。
我现在看出他要干什么,我放开望远镜看着那个黑点,有点可怜地又有点佩服地望着他,这一种在最后时刻疯狂一把的心情我很理解,这是人向往的放纵之欲,古来今往都是如此——
但是来不及了。
虚空,一层白色的无形边界,从海底骤然上升,它又像是一面白墙,在墙壁的对面可以看见地平线之下的月亮,而潘塔纳尔山像是一艘在墙壁上沉没的巨型军舰,在砸入墙壁的一瞬间分崩离析,——这个世界在与这堵白墙做落体运动——这一奇丽而诡异而壮美的一幕震撼了我,令我着迷,它使我产生一种就此一跃而下的欲望,要用自己的生命去探索虚空的深不见底的彼岸。
虚空到达顶部时,海洋与岸边的陆地在瞬间消失,一片空无的大地把山脉切成了飞在空中的岛屿,那个狂人和他的炸药没发出一点声响,就在虚空中蒸发掉了。与此同时,我知道在我目不能及的各国政府大楼,无数的怀疑者此时正哀叫着坠落——大约几里之外也能听见他们的哭嚎吧——然后一个个在虚空中解体,消灭,他们为他们的高傲与不群付出了代价。
是时候走了。我将装着物资的箱车推进传送门,然后自己站了进去。
传送门的对面是一间整洁而又明亮的大厅,这是位于下界基金会的最大改造点。
人们正有序地向居住区和未开发区进发,铁傀儡在各地巡逻——所有人的脸上都浮着一种无法抹去的悲哀,这是故作坚强的笑容与笑语所万万掩盖不了的,这种失而不复得的悲哀,是为了他们与祖先所生活了无数个年月的地方,是那将一去不返的少年时代,是回不去的黄金岁月。
危机发生后的三个月零三天,第3417刻,所有的下界传送门在同一时间破碎而无法复原,主世界死了。
主世界死了,或许在几百年后虚空之海中航行的飞船上,船员们咏唱船歌时,它才会再度被记起吧。